月夜獨語

第三幕，日月星辰。

　　平時的重行是待在教堂的小房間中，只有即將發生事端或者買東西才會出門，勞倫斯神父對此相當敏感，只要一發現人不見了，等他回來時就會神經兮兮地不停朝他東問西問，讓他覺得很煩。

　　「臭老頭杞人憂天什麼……」過了幾日後的正午，重行在被神父碎碎念後便發著牢騷。

　　說真的很詭異，分明就是冬天，雖然是中午，但外面熱得不像話，就跟夏天一樣。

　　就當他開窗要出去一探究竟時，一道黑影立刻閃進小房間，直直朝他撲來，衝擊力量之大甚至將他撞在地上。

　　「夜神璟曦！」身上的重量才消失，還沒看清來者是誰，連臉都沒瞧見，重行就先吼了出口：「你用得著這麼整我嗎！」然後從地上跳起來。

　　「哪裡是整你，這可是友好的表現，我也不是對每個朋友都這樣啊。」

　　重行氣得抬眼瞪他，罪魁禍首仍一臉無辜，仗著身高的優勢璟曦得以俯視他，左銀右金的眼眸雖說耀眼，但依舊抹不去他似是與生俱來的深沉與複雜心緒，此刻有些凝重地看著他。

　　「有什麼事？」被看得渾身毛，他問。

　　「韻離那丫頭現在很火。」韻離為太陽女神，璟曦的妹妹。

　　他臉一沉，「我父親又幹了什麼？」毋須問，他便知道與何人有關。

　　「他把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火山岩漿全澆到太陽上。」璟曦搖頭，這根本太故意了。「韻離已經竭力讓太陽的溫度降至夏季該有的樣子，冰神已經去幫她了，再不行我出馬的話，這個空間可能會進入小冰期。」他咋舌，夜神擁有的太陰聖力不是開玩笑的。

　　璟曦嘆了口氣，怎麼這就麼亂來呢？有這般急嗎？

　　「……你的左手怎麼樣了？」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的重行只能轉移話題地問他。

　　「沒事了。我還比較擔心我妹。」璟曦抹臉。

　　「這裡的事如果沒有個結果，我不會走的！他可別忘了這是他親自訂下逼我遵行的規矩！」重行咬牙道。

　　「你我還有他都知道。」

　　「那麼他究竟為什麼這樣逼我！」

　　「神王已沉眠，重行。如今只有天則可牽制於他。」天則所載即是神祇必須遵守的規矩，連神王也不可竄改。

　　「我就不信他可無視天則，無懼天罰！」

　　璟曦驀地一笑，笑中悲涼，有憐憫之意，「你忘了，他的大限將至。」

　　重行一震，無法接受事實般地退後數步。

　　「他是認為天罰如何重，也阻擋不了他的死期是麼……所以就用這種方法逼我去見他！」他怒道，語氣憤恨，「千年之前，他棄母親與我在人界不顧，母親歿後，莫名其妙扔了把小提琴給我，然後比我關入時空的扭曲空間裡放逐了那麼久！現在，又製造天體異象試圖召喚我，到底想怎麼樣！」

　　他對他幾近崩潰的大吼並無什麼特別反應，只是神情複雜地盯著他，良久才說出一句：「他終究是你父親。」語氣沒有情緒。

　　「我不要聽到這句話！」重行更加憤怒地大吼。

　　璟曦只是看著他，雙色的眼似乎不太明顯地收縮了一下，以往的淡然似乎已經消失無蹤，一種隱忍的情感已經讓他握緊了拳頭，嘗試著不要隨之崩解。

　　「重行，我的父親是誰？」璟曦突然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。

　　「諸神之王弗納。」重行雖然疑惑，但仍回答了他。

　　眾神之王弗納，傳說中的第一位神祇，開天闢地，創造世界。有兩個哥哥：時間之神穆德爾克和天空之神普修，夜神璟曦與太陽神韻離皆為所出。因斬天魔神力耗盡而沉眠。

　　他將斗篷的袖子捲起，露出一截蒼白的，宛如瓷器般的手臂，「看看，這就是我成為夜神的代價。」

　　沒有血色的肌膚，蒼白至透明、甚至有種一碰就碎的脆弱感。重行別開臉，像是不忍見到。

　　「哎……不曉得幾千年沒有曬過太陽了。」璟曦莫名發出一聲感慨。

　　「你突然跟我說這幹嘛？」

　　「沒什麼，只是想提醒你每件事都有代價。」他聳聳肩，「我控制夜晚的一切事物，人們都稱我為月夜之尊，但我付出的代價就是非必要不能曬太陽，還不能曬太久，否則神魂受損，就是永遠回復不了的。」

　　重行僵住。

　　「欸……這熱度也太過了，怎麼還沒處理好？我得去看看了。」璟曦將斗篷攏好，轉過身背對他，「日月已被他下手，接下來就是星辰了。」

　　「你知道日月星辰代表什麼意思，重行。」微微側過臉講完這句話後他從窗戶一躍，馬上消失了蹤影。

　　日月星辰……當然知道。重行抿緊了唇，披上斗篷轉身離開小房間。

　　太陽仍舊炙熱。

※※※

Fifth.爭鬥與死亡

　　當日，太陽正毒，維洛那的街上。

　　羅密歐的朋友，班伏留和茂丘西奧一起晃悠著，不算愉快也不憤怒的心情很快地就被干擾。

　　「唷，這不是蒙特鳩家的人嗎。」迎頭走來的，是帶著挑釁眼神的泰柏爾，茱麗葉的堂哥。

　　「怎麼，我們不能來這裡嗎？」脾氣較火爆的茂丘西奧立刻挑釁回去。

　　「喂，羅密歐在哪？我要找他談談！」他看羅密歐不高興甚久，從舞會過後就很想找他麻煩。

　　「哼，你配嗎？」茂丘西奧嗤笑道。

　　「你可以繼續囂張，茂丘西奧。狗在這裡，主人必在不遠處！」說罷便哈哈大笑起來，身旁的人也一道起鬨。

　　「混帳！凱普萊特家的廢物！」他憤怒地道，迅速上前揮了泰柏爾一拳，兩個人打了起來，不一會兒便拔出腰上寶劍，武器相向。

　　班伏留見狀況不對，連忙跑去找羅密歐，當兩個人匆匆趕到的時候，刀劍鏗鏘之聲頻繁地響起，泰柏爾與茂丘西奧已經鬥在一起。

　　「住手！你們住手啊！」場面十分混亂，兩邊的家僕也都已經打了起來，羅密歐只能衝上前盡力分開兩人。

　　「羅密歐，不准攔著我！那個傢伙侮辱我們！」茂丘西奧揮著劍憤怒地道。

　　「哈哈哈！羅密歐，你這個懦夫！不敢與我正面決鬥嗎？蒙特鳩的傢伙全是廢物！」已經被激起爭鬥慾望的泰柏爾也大聲地取笑。

　　他並沒有搭理他猶如發瘋般的話語，茱麗葉已和他完婚，且他從未參與兩家族的爭鬥，在他面前，凱普萊特的人們從來都沒有罪，自從娶了茱麗葉後，他一直這麼認為著。

　　「茂丘西奧，冷靜！」他竭力安撫著他憤怒的朋友。

　　「他恨了我們那麼久！既然如此，我何不與他做個了結！」茂丘西奧仍然無法平復情緒。

　　「你算什麼！你是王或者是侯爵嗎？你不過是個卑賤的人！」泰柏爾繼續出言侮辱著羅密歐，後者完全不為所動，但茂丘西奧已經無法按捺住情緒，用力推開羅密歐再次衝向前與泰柏爾鬥在一起。

　　羅密歐還要衝上前，卻被班伏留攔住，前方同時傳來一聲慘叫：「啊！」茂丘西奧被一把推回來，胸口一片血紅有蔓延的跡象，手摀著那塊傷口痛苦地嗚咽著。

　　「茂丘西奧！」好友的受傷讓羅密歐有些恐慌，只能握著他的手不知所措。

　　「羅密歐……其實，我什麼都知道……」茂丘西奧斷斷續續地道，已經瀕臨彌留：「好好愛她……用你全部的生命……愛著她……」

　　茱麗葉？他說的是茱麗葉嗎？羅密歐有些駭然，這件事明明沒有人知道的！

　　「我就快死了……」茂丘西奧喘著氣，嘴唇旁滿是鮮血，「羅密歐……再見了，我的摯友……記住我的話，用生命愛著她！」雖然他的氣息已經虛弱，但最後幾個字似乎是傾盡全力地吼了出來，然後，就沒有了氣息。

　　「茂丘西奧──！」羅密歐抱著他的屍身崩潰地大喊，溫和的臉已經不復平靜。

　　「你殺了他，泰柏爾！你殺了茂丘西奧！」班伏留悲憤地指著泰柏爾罵道。

　　「對，就是我殺了他！茂丘西奧，你終於死在了我的劍下！哈哈哈──我等這刻等了好久了啊！」泰柏爾張狂地揮舞著染血的刀劍，指著他道：「羅密歐，你要為你的軟弱付出代價！」

　　羅密歐放下好友的屍身，俊秀的臉已經怒不可遏，便立刻站起身拔出佩劍，「該死的凱普萊特！我要你血債血償！」說罷便衝向前，與泰柏爾打了起來。這個少年溫和的外表顯然隱藏了他深不可測的劍術造詣，幾回合下來，泰柏爾已漸感不支，節節敗退。

　　干戈之樂演奏的途中，死神已經降臨。

　　「啊──！」劍在一次的攻擊中刺穿了泰柏爾的胸膛，他立刻不支倒地，當場死亡。

　　「泰柏爾！」凱普萊特家族的人一齊湧了上來，班伏留連忙拉著羅密歐後退，以免遭到攻擊。

　　「為少爺報仇！」

　　「殺了羅密歐！」

　　「將他千刀萬剮！」

　　凱普萊特的家僕們紛紛拔出佩劍要上前去攻擊羅密歐，場面混亂，有人喊著茂丘西奧的名字，有人喊著泰柏爾，也有人喊著羅密歐。

　　「你們在幹什麼！」一聲怒喝傳來。重行──不，洛希里恩子爵氣沖沖地趕到，身後不遠處跟著維洛那親王的護衛隊，親王本人和兩家家主。

　　紛亂的人群中已經沒有了羅密歐的影子，他已趁亂逃走。

　　「一群愚民！本王警告過你們多少次，再發生這樣的惡鬥代價即是付出你們的生命！」親王大聲怒喝，如今他已對這兩家人失望透頂，基於中立的立場而不願得罪雙方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，換來的結果卻是如此。

　　兩家七嘴八舌地替自己人說好話，嘈雜的場面最後在親王的命令下停紙，同時他也做出了判決：「流放羅密歐，讓他到曼多亞去！如果過了二十四小時他還耽溺不走，立即處死，哼！」

　　重行在旁聽了判決後臉色微變，轉身一衝便要跑回教堂。

Sixth. 毒藥

　　噩耗很快就傳入了茱麗葉的耳中，她傷心欲絕，無法相信自己的丈夫竟是殺了自己的表哥，事實讓她幾欲崩潰。

　　過了幾天，茱麗葉的奶媽走了進來，告訴她一件對於凱普萊特的喜訊和對於她的壞消息：「小姐，妳明天就要嫁給帕里斯伯爵了。」

　　茱麗葉震驚不已，「奶媽，您知道我已經結過婚，怎麼可能另嫁他人！」

　　「小姐，妳如何還能愛那個男人？他殺了妳的表哥！」

　　她一震，這句話戳中了她的痛處，可是茱麗葉已經無法顧及這麼多了，見自家奶媽不同意，便敷衍地答應後找個藉口而出門去了。

　　「神父，您一定要救我，我絕對不能嫁給帕里斯……大人！」

　　茱麗葉快步走入教堂，等著她的卻不是勞倫斯神父，而是重行。

　　他走向前，將手上的小瓶子交給茱麗葉，並叮囑她：「聽好了，今天晚上睡前妳將這瓶藥喝下，七十二小時之內，妳將沉睡不醒，並喪失心跳和體溫。他們會以為妳已死而將妳送去族陵。神父已經去通知羅密歐了，等妳醒來，他就會帶妳去曼多亞。」

　　「咦？謝謝！謝謝大人！」茱麗葉欣喜地對他道謝，便轉身走了。

　　重行有點不安，立刻前往了凱普萊特的族陵。

　　窗外，三顆星暗下，消失無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