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貳、塞外行 之四

 

  柊寧自從招了柔然這個附庸後就在琅月關外設了一個「北域都護府」,由定遠大將軍解雲平暫時兼任都護,與柔然交涉。

  我覺得這個位置挺有可能將來讓北辰沐陽接替,畢竟他接下來會實地在柔然生活,可能會是最了解這個地區的人。

  今天是在琅月停留的最後一天。

  這是一個酒樓客棧比內陸地區還多的城市,可能跟柔然貴族偶爾會進城過冬有干係,關卡的通行證所費不貲,但基本上有點錢是可以弄到的。

  柊寧最有名的青樓,兼酒樓,也在這個城市。

  不良場所啊不良場所……我昂首瞪著紅底金漆的門匾上「玉仙閣」三個瞎人眼的大字,很路霸的跟北辰沐陽、商戎,還有我那個舅舅解雲平一字排開站在門口……臥曹舅舅你那個笑什麼意思啊,大將軍不帶這樣玩人的,我才十三歲大大你放過我……和本人一樣窘窘有神的二哥像牽小孩般地握住了我的手,一臉青菜色。

  「那個……四妹,牽好我的手了,別走散。」他連聲音都很乾澀。

  呃二哥我們是去逛青樓不是去廟會……我比較希望是廟會……雖然在心裡默默地吐了槽,不過我還是沒反抗他的動作,盡力保持面無表情,要是扭曲了,難看。

  解雲平提出「咱們四個去一趟玉仙閣吧」的時候我下巴都掉了,定遠大將軍非常淡定地表示只去酒樓,和當地琅月的官員交際應酬──順便警告那些官員他不在的時候好好幹活──然後我不用喝酒,要是有人敬擺臉色拒絕就行(這好大牌的感覺),沐陽和商戎視酒量看情況。不過誰會敬一個十三歲的小鬼喝酒啊!哪個變態!

  「妳就擺個東宮的架子,」解雲平笑得非常無良,「他們聽慣我的威脅,這次換妳可能會比較有效。妳只要說完走個過場就能離開那鬼地方了。」

  從頭到尾,大將軍的臉色都非常地,愉快。可能是看我和沐陽面色如土,商戎臉上表情特尷尬,他看起來非常地高興。這個傢伙……

  「舅舅,你來酒樓舅母知道嗎?」我問。這位將軍夫人我倒是沒見過。

  「她離開兩年了。」解雲平淡淡地說道。

  「……對不起。我們快進去吧。」我自悔講錯話,只有這樣。其實一個看起來是鴇母的,穿著粉色衣裙化著大濃妝的女人已經站在我們面前,面有難色很久了,一直沒上來趕我們這幾個路霸……她應該有事先被知會過,而且一個大將軍、兩個柊寧皇族、一個柔然王子,這樣恐怖的隊伍(?),誰敢惹?

  「嗯。走吧。」解雲平對那個鴇母點了點頭:「去玉瓊樓,賀大人的包廂。」

  玉仙閣分玉瓊樓和群仙堂,前者酒樓後者青樓,是分隔開的。很好。看來我不用同時被美人和酒包圍。

  玉瓊樓,玉宇瓊樓,雕欄畫棟,空氣裡浮著淡淡的酒香和脂粉香氣,穿著華服的男女走動著,歡聲笑語自一樓的開放廳堂中傳了出來,和絲竹樂聲交雜著,聽起來讓人煩躁,走過的沿廊與石子路還不時有粉娘小倌攙著爛醉的男人女人(請隨意排列)經過,那時風拂來的濃郁艷香讓我都皺鼻子。

  而且這些粉娘小倌超開放的,到包廂之前我總共被拋了四個媚眼,沐陽和商戎略慘些,比我多,我沒算,而且向我們拋媚眼的幾乎不限性別……是說我認不出來男女啊……穿得都差不多,男女裝在這種地方好像也沒太大差別,匆匆一眼很難辨認。

 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。目前為止的感想。

  然而進了包廂我就更幻滅更絕望了。

  「小美人讓爺(本官)瞧瞧──」

  「嗯──大人好壞──」

  一室酒味,來消費的有男有女,幾乎都摟著一個雌雄莫辨的美人笑鬧著,嬌聲嚶嚀幾乎塞爆我耳朵,跟現代的酒店有點像。靠!我憋著一張臉面無表情,沒有當場罵出髒話已經很好了。這到底是什麼情況,要怎麼談?談什麼?應酬什麼?

  我有點不高興,解雲平到底是幾個意思啊?瞪他的時候他剛好用眼神威嚇一個女人不要靠近他,在我們的到來後室內也安靜了,一群不成體統的官員每人趕緊抖抖袍子下跪拜見:「參見太女殿下、二殿下,柔然五王子,大將軍。」聲音七零八落的,有的還挺茫,看來喝得很爽。

  我臉色大概不好看。沐陽和商戎已經很自發地站到我身後,解雲平看著我,好像在慫恿我趕快上去罵人一樣。

  臥曹,這樣我反而……事到如今我只能硬著頭皮上了。臭著一張臉,我對一群跪在地上的人沉聲問:「本王的目的,都知道?」

  「是,是……巡視兵屯和造訪柔然……」其中一個官爺回答,那張中年發福的臉有點提心吊膽,看起來倒還抖得不太厲害,應該是琅月知府之類的?

  「既然知道就別找麻煩。給本王一個方便,順道留自己一條命,懂?」我懶得廢話。

  「是,下官謹遵殿下旨意。」又是幾個下拜。我側眼看了解雲平,他點點頭,對一邊門做一個請的姿勢。隔壁是嗎?看來可以走了。我越過幾個人走向門口,他微帶笑意地躬身行禮:「恭送殿下。」

  這戲謔的口氣……我幾乎要下意識地哼出聲來,不過還是直接走了。


※※


  隔壁包廂就安靜多了,因為沒啥人……嗯?不對。裡頭擺著酒和杯樽的古雅圓桌後不遠處擺著個屏風,外邊還罩著紗帳,可以看見影影綽綽的端麗人影正坐在裡頭。

  「……誰?」問話之間,我已經取出玉墜扣在兩指間,藏在袖裡隨時攻擊。

  那個身影驀地站了起來,下意識我退後幾步,匡啷一聲屏風就被推倒,我手一抖,東西沒揣好差點掉地上,「呃,呃我……」不知道為什麼,可能是因為那紙莫名其妙的婚姻,面對這個人我特別心虛。

  話說我根本沒跟宮墨歆講我要來玉仙閣啊!他怎麼知道……不對為什麼我現在像個被老婆抓姦在床的丈夫!我們兩個明明……只有表面上那種關係……

  已經換下白衣,他一身碧藍長衫,看起來儒雅溫文,俊秀挺拔。

  「殿下……」他用自己本來就折煞人的身高俯視著我,眼睛微微瞇起,偏著頭好像在思考說些什麼比較合適:「看見了哪個中意的美人嗎?」

  ……我覺得他是很真誠地問這個問題,只是因為身分,這話充滿了酸味。

  不對,一定是我的錯覺。

  「……沒有。」我很誠實。我發誓我從進門到現在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臉。

  「我倒是很想知道,怎麼樣的美人才入得了妳的眼?」他繞過翻倒的屏風來到桌子一側坐下,托著腮看我。

  這傢伙莫不是喝了酒有點醉了,居然問出這種問題啊……

  我沉默了一下,「臉很重要嗎?」

  「很多人認為很重要。」他聳聳肩,沒反對沒贊成我說的話也沒表達出自己的想法。

  「我說兩個故事給你聽,是之前我在學……學堂裡遇到的事。」突然想到之前我的兩個同學,下場懸殊,現在回憶起,倒是有點唏噓。

  「願聞其詳。」我坐到他對面。桌上的杯樽像是三代之前的禮器,形狀窈窕。宮墨歆自斟了一杯開始喝起來,本也要替我到一杯,但我擺手拒絕了,這麼小的孩子喝酒不好。

  「先說第一個,結局蠻好的。」我想了想,「之前班上有個女同學,長得普普通通的,也不特別會打扮化妝,就是做事和讀書很認真,個性也很和善負責。」

  「那時候抽位置──就是決定上課坐的位置啦──她跟班上一個長得很好看、很受歡迎很有異性緣的男生坐得很近……因為跟她不太熟中間我就省略啦,總之最後,他們不知怎麼的就日久生情了。還是那個男的先告白,要追她的……過程好像有點曲折?可能是男方人緣太好和花名在外吧,女方有點害怕。」

  「不過之後他們結婚了,聽她的閨蜜說,兩個人生了一個兒子,過得很幸福。」

  「另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美女就悽慘多了……」這個妹子我也不熟,但是同學一場,還是覺得有點難過。

  「她跟一個長相普通的男生在一起,一開始很甜蜜的樣子……不過後來我聽說那男的其實品行有點問題。談了好幾年戀愛,身邊的好友都結婚了,他卻死不娶她。後來爆出那個男的跟她的好友有一腿,還把人家肚子搞大……」

  「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生,卻在這個男人面前放下了所有堅持。然而遭受到這種打擊,一直走不出低潮,最後跳樓自殺了。」

  宮墨歆斟酒的手一顫,一點瓊漿玉液灑了出來。期間他一邊喝酒一邊聽我說,現在大概已經有點茫了。

  可能喝多了吧,他臉有點紅。不知道為什麼,他是不是對外表,有點在乎?

  那個女孩的葬禮我們全班都去參加過,她母親哭得很慘,父親一臉的憔悴。上完香後我默默站在靈堂下,仰視上面擺放著的,印著她美麗容貌的照片。還是像那時候一樣出眾啊。耳邊還環繞著靈堂裡會放的,類似念經一樣的佛歌。

  這大概是我在那場偽車禍之前感到死亡離我如此之近的一次,那種洶湧而來,像是滔天駭浪一樣的負面氣氛……像要把我這個還掙扎著活在現世的人,逼到角落的,那種窒息感。

  儘管我和她並不熟悉。最多只是點頭之交。

  可是,明明是那麼好的女孩子,一個靈動活潑的妙人兒,幾年之後卻變成了一張照片。

  「長得好看也不一定人生比較順利啊,」我憾道:「她朋友崩潰了好幾次,哭得直比她父母慘,說要是有一直陪在她身邊就好了。她太倔強……要強得連自己已經快承受不住那種傷痛了卻仍然半個字也不說,還執意地欺騙旁人偽裝自己,然而我們這些旁人也真的信了。孤立無援的寂寞是壓死這個女孩的最後一根稻草,所以她選擇從十五樓一躍而下,自尋解脫。」

  「長得好看不一定人生比較順利……」宮墨歆低低地喃道,爾後自嘲一笑:「說得是。」

  我一噎。莫不是令他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?超展開啊!要不要開導一下……

  只是想了想又是一陣無言以對。讓他過得不順利的主因,不就是北辰沐曦那該死的莫須有的畸零命格嗎?

  因為覺得自已無話可說,我只有沉默地坐著,看他不停地灌,喝完那一盅酒,從頭到尾只有他斟酒的水流聲和咽下酒水的細微聲響,沒有其他聲音。

  最後他醉得趴在桌上起不來。我仍然坐在原地沒有動彈。

  


  後來我才知道那時的我到底在顧慮什麼。

  那句「如果我可以一直陪她就好了」一直迴盪在我耳中。原來我顧慮,不,害怕甚至憾恨的是,自己重視的人難過的時候,我不在他身邊。


這裡順便說一下……心裡有事一定要找人說出來啊OTL 找我也可以(不###)
絕對沒有一個人是完全與世隔絕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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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夜色濫殤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