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君的身體很冷。手很冰,像安放在極地中千年未有人打擾的礦石。

  這是和竫無意間,在雲君坐在他身旁不小心睡著時發現的。原來之前的接觸都是法術帶來的溫暖。他替主人蓋被時碰到他的臉頰,發現涼得跟什麼似的,有點心慌地去抓他的手,一樣的感覺……然後他做了件之後想起覺得無比愚蠢也把雲君吵醒的事──跌跌撞撞地撲到他身上要探鼻息。

  「……你這是怎麼了?」雲君扶額,只差一點他就手起法訣要殺人了。

  「主人,你的臉跟手都好冰,我以為……」和竫吞吞吐吐地爬起來,暗悔自己怎麼就跟個二愣子似的,傻得要死。

  雲君卻是沉默了下:「多年前的痼疾。可凍著你?往後我睡時你可別靠近,沒準兒把你給凍成冰了。」他很熟練地掐訣施法,然後證明似地碰碰他的臉頰,已經溫暖。

  「才不會!」和竫搖了搖頭。

  剛醒來那幾日非常依賴這個主人,形影不離幾乎要到同床共枕的地步,是雲君千般推拖說了一堆理由不願與他同寢,否則他哪會到現在才知道?

  凍成冰一定是主人騙我的。和竫想著,主人怎麼老把我當小孩哄?

  可惜,雲君雖然有所隱瞞,但從未說過謊。


※※


  和竫身上的泰半劍術和術法都是雲君手把手教的。

  或許是對靈能的掌握還不太好,劍術尚可,術法練得不太順利。雲君偶爾也挺汗顏的,不過倒沒有責備過他,只說了句術法成就非一朝一夕,且慢慢來罷。

  他起手拂袖衣袂翻飛之間法訣便成,靈光於指間熠熠流動,襯著昳麗青年的微微笑容,可謂美極。這倒不像是能夠殺傷人的術法了。和竫呆呆地想著。

  「練不好……」和竫坐在雲君旁邊喃喃地抱怨。

  「哎,不是說了麼,練習術法當日積月累。我房裡有幾卷帛書關於術法紀載,你也許可以瞧瞧。」雲君捧了茶盞一飲喝下杯中茶水。

  和竫撐著頰看他,終於疑惑地問道:「主人究竟活了多久啊?好像……」好像都不會老。

  雲君的神色斂起,露出有點沉思的表情,灰藍色的眼珠子瞥向別處,似乎已經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,只能默默無語。就當和竫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,他才慢慢地開口:「我確實如你所說,不再被歲月眷顧。」他神色沉定。

  「不變老……不好嗎?」和竫摸了摸自己的臉,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偶,因為是靈力生養出來的,也不會有老去的問題,壽命更是堪可到靈力耗盡之刻,比常人多上許多年歲。可是,這樣不好嗎?

  「你很好。」雲君朝他伸手,和竫順從地靠過去,雲君摸摸他一頭及肩的黑髮,他不喜歡束髮的感覺,雲君也就隨他,基本上只要不殺人放火妨害他人,要做什麼都沒關係。

  「主人也很好。」他很直接地過去躺在他腿上,施展法術搗弄木石的手指輕撫過他瀏海,安放在他眼睛上,和竫順勢閉上。

  「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。」黑暗中他聽見雲君這樣說道,聲音很輕:「我是個自私的人……我強救你於天劫之下,令你脫出輪迴,再無來生啊……傀儡之道,終究違逆天地,我害了你,你可怪我?」

  脫出輪迴,再無來生……和竫忍不住說道:「我知道,在書上看過。不怪主人,如果不是主人,就沒有今天在這兒的和竫。不人不鬼不妖,脫出輪迴有什麼干係……主人嫌棄我嗎?」他移了移,雲君的手掌下露出一雙又大又圓的黑色眼睛,有點冀望地看著他。

  似是沒料到和竫知曉,雲君愕了一愕,又換上平時溫柔的笑,有些無奈:「我怎麼會嫌棄你?倒是把你拘在這一方天地,是我的不是。」念故居,便是雲君在臨仙鎮山腳下的居處。

  那隻手下掩蓋的臉頰不由得燒紅了。和竫閉上眼不敢看他。要是可以和主人一直在這裡生活就好了……他默默地想。


※※


  長歌流月去無聲,杏花疏影裡,吹笛到天明。

  主人有一個紮著銀色髮帶的二弟,一個帶著紫紅色單邊耳環的三妹,長得有點像,髮色眸色一模一樣。他們偶爾會聚在一起,就坐在念故居外的石桌邊,很嚴肅地討論他聽不懂的問題,之後家長裡短地聊聊。

  和竫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,有時替他們端茶。主人的二弟是一個鑄劍師,這次帶了一把新鑄的寶劍交給雲君。寶劍通體紅色,像是用火鑄成,雲君用術法托著,不與它直接接觸,只皺了皺眉。

  「又是哪裡尋來的熔岩礦物所煉?邪氣如此之重!」雲君說道,取出一邊放置在盒中的鎖鏈,通體透藍的顏色有如冰雪燒鑄,然後將之纏在了血紅的寶劍之上。

  「我知道邪,魔沂嶺上火山口取得的東西,雖然怨惡之氣太重,卻是塊好材料……」雲君的二弟眼眶下有點黑眼圈,俊秀的臉雙頰有些下凹,略顯憔悴。「我這不是扛不住了,才找大哥你幫幫忙麼……」他揉揉眼睛,嘆了口氣。

  「二哥……就是要救族人,也別那樣瘋魔。」雲君的三妹搖了搖頭。她似是個畫師,樣子柔柔弱弱,術法造詣惟在雲君之下。

  「裳兒說得對。你這劍怕是已經化靈,我以冰囚縛之,卻也綁不了多久。」雲君將寶劍交還,「哪裡有問題,再來找我。」

  「什麼,連大哥都沒有辦法了嗎……」他頗後悔造出這把連自己都鎮壓不了的劍,術法那麼厲害的兄長都保不住了,也不能投回熔爐──他試過,三天三夜都化不掉──真是造了個大麻煩。

  雲君無奈地搖了搖頭,一眼瞥去,看到和竫對著書發呆,那心就不在的樣子。他心中覺得好笑,揚聲喚道:「覺得無聊了,可以去書房看看。」

  「呃?主人……沒有,沒有覺得無聊。」和竫愣愣地看著雲君施施然走到他面前,自袖裡拿出了一個由金屬糾結而成的連環鎖,隱約可辨別解開機關後的形狀,看起來十分精緻,他將之放入和竫手裡。

  「替我解開,可好?」

  「我……是。」他訥訥地沒反應過來,半晌才應了一聲是,低頭看著手中的連環鎖。這還是主人第一次交代他這種關於低階傀儡術的東西。

  「說好就可以了。」雲君點點頭,習慣性撫了一下他的腦袋,才轉回石桌。

  雲烯看著和竫一會兒,視線轉回,聲音有些壓低:「那孩子是大哥造的傀儡?」完全沒顯露任何非人的端倪……雲烯對自家大哥的崇拜又高上一個層級。

  「真像啊。大哥的傀儡術又精進了。」雲裳跟著附會:「而且大哥對那孩子很好。」

  「你倆莫鬧。那孩子是我強救下來的,被我害得沒有來生。他不怪我,已是我萬幸,哪裡還能不珍之重之?」雲君扶盞飲盡茶水,「然而這孩子卻也是可愛得很。」無奈地笑了笑。

  看著和竫低頭努力擺弄機關,雲君也會覺得,當初救了這個孩子或許也並不全是錯誤……於自己而言,身邊多了一個相伴之人,也是很好的。

  「不過,大哥你的念故居也是……」簡直鐵壁銅牆只進不出了。差點吃了萬箭齊發的雲烯心有餘悸地想著。

  「只有我也就罷了,如今還有這孩子,說什麼也得把結界防護做好。」雲君搖了搖頭,幾不可聞的嘆息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:「教會了他武功術法,幾天後帶他進鎮子晃晃……把他拘於一方,終是不仁。或而有一日,我離去時,他也能自己生存在這個世界上……」

  三人都沉默了。

  想到故鄉那冰封的模樣,誰都無法置之不理,何況他們?

  連現在短暫的耽溺,都是為了那一切所做的準備。

  終是會離開的。

  雲君下意識往人偶那裡看去,卻見和竫拿著已經解開的連環鎖,有點不知所措地遠遠盯著他看,似是不敢過來。

  他朝他無奈地笑,並且伸手,和竫得到允許快步過去,在他身邊站定,然後低著頭把連環鎖給他。

  「好孩子。」雲君溫言道。接過他手中的連環鎖,上頭冷硬的金屬被彎成數個令人難以想像的柔軟弧度,精美地讓他移不開視線。

  「有,有錯嗎?」一邊和竫有點緊張地低聲問道。

  「沒有,你做得很好。」雲君彎起往昔笑容。

  他站起身,撥開它其中一塊結構,輕輕一拋。

  一只蝴蝶自他手中,振翅高飛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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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發誓他們還沒在一起……(正文只會有曖昧)(?)
不過,雲烯和雲裳兩人都表示已閃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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