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夜獨語

第二幕，少年夜神

　　舞會過後。

　　重行在教堂後的庭園裡走著，緩慢的步伐並沒有規律的路線，眼睛則是一直盯著那夜中弦月。

　　非常不對勁的月亮。

　　一般人或許很難發現這輪彎月的不尋常之處，但重行可以，他也不是個平常人──就憑他遊走時間空間已經千年。

　　顏色怪怪的。

　　平時的月亮就是幾近透明的米白，此刻的月亮，卻讓重行覺得有股血色覆蓋在上面，雖然顏色極淡，但還是沒逃過他的眼睛。

　　輕輕一躍，他立時凌空，用極快的速度飛向月亮。

　　不知道飛了多久，直到維洛那城、整個義大利都隱沒在夜空中，他才在那巨大的月亮旁停下，然後傾身，整個身體直接穿過月亮，進入其中。

　　廣闊的空間中，黑沉沉的卻不顯得陰暗晦澀，周遭的事物也都看得清楚。

　　「璟曦，出來。」他沉沉喚道。

　　腳步聲從重行身後傳來，他轉身，來者是一個少年，渾身都包在黑漆漆的斗篷之下，蒼白的臉上莫名僵硬冰冷，秀挺的鼻樑上方是被斗篷帽遮住的眼睛，只餘下那兩片薄薄的、只透著一點血色的唇瓣。

　　「你那月亮是什麼回事？」重行沒有在意他的臉色，直接問。

　　夜神璟曦冷笑了一聲，伸手掀開斗篷的帽子，一頭與重行一樣的黑長髮瞬即融入這個昏暗的空間，屬於神祇的，左銀右金的雙眸熠熠地扎痛了重行的眼睛，後者突然覺得這雙眼離他真的很遙遠。完整的神祇才能擁有這樣的雙眸，左邊的銀眸代表神之聖力，右邊的金眸代表神之血統，無論髮色，只要有這樣一對雙色的眼眸，就象徵神祇。

　　「你還不懂嗎？重行。」他笑得諷刺，微微側開身子，璟曦身後是一個全然血紅的月亮，沒有一絲一毫原先的顏色，很難想像這個月亮的另一面──也就是除了這個空間外看到的月亮──只有一點重行才能發現的血色。

　　重行看著那輪變異的彎刃，拳頭已經握個死緊，冷汗瞬間侵滿背部，佯裝的平靜即將崩解，爆發與強自壓抑已在一線之間。

　　「我可是費了不少神力，好不容易才把這東西的表面恢復到凡人無法察覺的顏色。」璟曦捲起左手的袖子，重行強忍的情緒終於在看到這條手臂後崩潰，有些踉蹌地退後了幾步。

　　夜神的左臂已經成了半透明狀，幾乎即將消失不見，只能借由神魂偶爾的流動來確認這隻手臂並沒有完全消失，而是虛無的存在著。

　　璟曦的神情已經淡下，可是仍舊可以看得出一個神祇的憤怒與受到的屈辱，重行的聲音已經顫抖：「你……你的手還能恢復嗎？」神祇一旦消耗過多力量，肉身就會開始損毀，之後就是神魂的消逝。肉體的毀損還算不了什麼，但是神魂的毀損若是處理不好，會造成對神祇永久性的傷害，是非常危險的，甚至有可能一個不小心就此神魂散盡死亡。

　　「省心點吧，絕對死不掉的，夜神這個位置恐怕還有幾千年才會讓出去。」他收回左臂，斜睨了重行一眼，「多虧你那父親。」

　　重行一震，「這代表什麼？」父親？重行一想到這個稱謂就有些憤怒。

　　說真的，父親不過是個名義與血緣上的一個位置，重行完全沒有見過他，一次也沒有，這大概是件非常荒謬的事情，但是現實就是如此。

　　「你還不懂嗎？重行。」璟曦凝視他，「你父親大限將到。」意及你父親將死。

　　「哼！他大限將到，跟我有什麼關係。」重行嗤笑了聲，發顫的拳頭仍舊洩漏了他所擔心的事項。

　　璟曦看著也只是笑笑，「罷了，你不想面對，我又何必逼你。」他一頓：「最近注意一下吧，你父親沒看到你過去，是不會善罷甘休的。」他警告。

　　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重行點點頭，有種被強迫面對現實的感覺。

　　不怕告訴他人，他恨他的父親，永遠。

　　「好了，下去吧，出口就在老地方，讓我休息一下吧。」璟曦說著就很疲倦地坐了下來。對此重行感到莫名愧疚，畢竟這件事是和他有關的，堂堂夜神甚至被傷到了神魂，整個左手的神魂所剩無幾。

　　「別那個樣，我還沒死呢，快去吧，人界要黎明了，到時你會被發現。」他瞥了他一眼，方才的疲態已經消失無蹤，如同海市蜃樓，只是幻影。

　　「……謝謝你，璟曦。」重行轉身，說罷後舉步離去。

　　「真三八啊，都幾千年的交情了。」璟曦笑著搖了搖頭，喃喃地道。

　　沒有人聽到，他的最後一句話隱沒在這個昏暗的空間中。

※※※

Third.確認

　　「在神的見證下，茱麗葉，妳是否願意嫁給我？」在陽台上，羅密歐這麼問她。

　　「結婚？」她不曉得該驚訝恐懼還是歡喜雀躍。

　　「是的，結婚，請告訴我妳是否願意。」

　　「我……」茱麗葉猶豫了，嘴上雖說著要拋家棄族，可對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凱普萊特還是有些眷戀。

　　但是，茱麗葉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羅密歐。

　　「請……請你等明天！」她急得抓住他的手臂，「明天我會讓奶媽去找你，請你告訴她你真正的心意！」

　　羅密歐沉默了一下。

　　「好，我答應妳。」

　　當羅密歐來到教堂時，他要找的人並不在，取而代之的是勉強答應充當修士的重行，勞倫斯神父委託他替他看守教堂。

　　「蒙特鳩的公子？」當重行看見他時並沒有特別驚訝，只是象徵性地呼喚了一聲。

　　「你是……」羅密歐看見他時有些疑惑，過了一會兒便認了出來：「洛西里恩子爵？大人怎麼在這裡？」

　　「這便不是重點了。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呢？蒙特鳩的公子。」重行轉過話題。

　　「我、我想找神父……」他有點結巴地道。

　　「他外出了，你可以告訴我，我再轉告他吧？」重行道。

　　「這……」羅密歐顯得猶豫。

　　「想和凱普萊特家的那位小姐成婚，是嗎？」不待他說完，重行便直接道出事實。

　　羅密歐變了臉色，但並未感到窘迫，在冷靜下來之後便乾脆地承認了：「是的，您說的沒錯。」

　　「果然，」他低低地笑了：「好，我知道了，晚上就帶那位小姐來這裡吧，神父會願意幫你們證婚的。」

　　「真的嗎？」羅密歐顯得很開心，他確實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，以往的那位羅瑟琳，似乎已經被他意識到不過是種迷戀，而如今，他已經醒了。

　　「是，記得今晚帶上她就好了。」重行微笑著點了點頭，心裡卻很想吐槽他，這人，用得著這麼興奮嗎？

　　「多謝大人！」說完，羅密歐就很開心地、蹦蹦跳跳地走了，看得重行在身後直嘆氣，媽啊，這個羅密歐也太孩子氣了些吧。

　　高興成這樣，接下來怎麼承受那些椎心刺骨呢？他暗暗浮出一絲嘲笑。

※※※

Fourth.秘密婚禮

　　「今晚，你就替羅密歐與茱麗葉證婚吧。」勞倫斯神父回來後，重行劈頭就是這麼一句。

　　「什、什麼！」他一驚，「不能！我不能替他們證婚！」勞倫斯神父立刻慌亂地拒絕。

　　「你就證吧，」重行眼神一暗，金眸劃過了數道光芒，由於顏色相近並不甚明顯，「相信屬於你們的命運，遇不到的躲不掉。」

　　勞倫斯神父被他幾句話堵住，「這……好，我這就給他們證婚。」他有點垂頭喪氣，怎麼事情還是往這方向來了呢。

　　真是讓人有種不太好的預感。

　　天色一暗，重行就在教堂門口候著，戴上了黑斗篷帽子，看起來還頗像死神來到。勞倫斯神父看著他怪不安的，拎了一件新的白色斗篷給他。

　　「你穿這樣是怎麼了？換上吧，等會兒是人家婚禮，這不是觸霉頭嗎。」他將白色披衣放在他身前。

　　「等他們來了，我就把斗篷脫了，放心吧，我穿得絕對不是什麼奇怪的顏色。」重行淡淡地抬手回絕了。

　　「真是個怪傢伙……」勞倫斯神父咕噥著將斗篷拿走，準備佈置教堂來迎接那場秘密婚禮。

　　過了幾個小時，重行就脫下斗篷，裡頭果真是一件白色的，屬於中世紀男人所穿的衣裝，還繡上了金線，低調奢華，穿在他身上特別彰顯出貴族的氣質，如此倨傲。

　　果然，之後過沒多久，羅密歐就推開教堂大門進入，身上也是一件白色禮服，倒比重行的華麗許多，來結婚的就是不一樣。

　　他看見重行──噢不，洛希里恩子爵時明顯驚訝了下，不過很快平復下來，「大人。」行了個禮之後，便走到神壇前，一動也不動地站定。

　　重行依舊站於門口等候茱麗葉的到來，後者很快便進入了教堂，他由衷地覺得她是如此麗質天生，她的禮服並沒有羅密歐華美，但清麗一向是她的特質，綴飾不多的而簡單的白色裙衣正是她所需要的。

　　「你、你是那位先生……」茱麗葉就沒有羅密歐冷靜了，驚訝地指著他支支吾吾。

　　「好好享受妳的婚禮吧，凱普萊特小姐。」少女的反應讓一向冷感的重行都忍不住對她微笑。

　　茱麗葉以靦腆的微笑回禮以他後便快步走上神壇，讓羅密歐牽住她的手，然後，緊緊相握，如同這兩顆已離不開彼此的真心。

　　重行站在一旁看著這低調簡單，卻仍不失隆重的婚禮，不知為何，心中竟對他們泛起了一絲惋惜。